我那心爱的瓷咪壶虽为我所碎却培育着我的性

那把心爱的瓷咪壶为我所碎却培育了我的性格小时候，我家住在一个高高的土台子上（印象是高高的，实际不过米把过点）。对于羊角洲洲民惯于挖坑土垒宅台子的缘起，我曾作过粗略地考察，可能是为了防备江堤破溃江水肆虐入户的。这一习惯的历史几乎与羊角洲的历史一样长。土台子上的我家，是坐北朝南（这个朝向，洲上民居莫不如此）的三间瓦屋，横卧在一园翠竹的绿膝之下。台子下靠东，是好大一片平整整、夯夯实的空场地，俗称“稻场”。那可是我们小把戏的天然乐园呐──“板菱角”、“打珠裹子”、“放风筝”、“打棒”、“追蜻蜓”，以及女娃们“跳房子”、“排键子”莫不在此举行。台子下靠西嘛，则是一条北抵长江（洲上称“大河”），南通松滋河（洲上称“小河”）的大路，牛车在这条路上可从容会车，平日里路上行人络绎不绝。因此，老人们常常不无羡慕地说：“你们家的风水蛮好哩”。我至今记忆犹新的，以我为主人公的一件童年故事，就与这“风水”不无关系。记得是我刚“发蒙”后的一个仲夏时节，我放暑假后在家帮持家务。姑姑婶娘们从地里干活回来，三五成群地打台子下的大路旁走过，朝我家门口一望，带着赞叹的口吻夸我道：“这冬狗伢子像个姑娘伢儿，把门口扫得好干净！”听到表扬我的话，我心里自然象鹅毛扇子扇的，痒乎乎的，谁不巴望大人夸自己有出息呢。此后的日子里，只要爹妈一出工，我就急不可耐地溜到稻场上去玩耍。待得大人们快要收工的时候，则飞也似地奔回来，抓起竹扫帚刷刷刷地把台子上的鸡屎啦、鸡毛啦、麦草渣子啦扫它得一干二净。随后搬把楝木椅子端坐门口，装出异常辛劳的样子，单等着听表扬。如此这般做的效果，起初一段时间还奏效，可往后不到半个月，姑姑婶娘们就不惹我的了，似乎有点司空见惯、理所当然的感觉。这使我好气恼、好懊丧呵。不几天，我便探究出了个中奥秘：原来是大路西边的泥巴子叔把姑姑婶娘们的目光吸引过去了。他搞的什么花板样儿呢？——炒一碗茄子海椒，煮两钵南瓜，还在菜蔬上扣上盖碗，像模像样地用张桌子摆在门口，有如爱讲究的大姑娘显摆艳丽的新服装。“嚯！泥巴子好能干啦，都会整四盘了哩！”听了这些奉承他的话，我心里酸酸的，真恨这个泥巴子。可恨归恨，与他争高下的法子却没有。人家比我大三四岁，掌得好锅铲子。我呢，人刚比灶台高半个头，怎么个炒法呢。而且，即便炒得好菜蔬，那摘菜、洗菜、切菜，该要费多大功夫呀。我哪有空受这份洋罪哟，“菱角”、“珠裹子”就不玩了？那可不行。我还是有些小聪明的，看我不把姑姑婶娘们引过来！经过几天的筹备，那一天，我决定登台表演了。日头还有一树高，我忍疼从“打珠”场上逛了回来，着手构造“杰作”。我照例把门口扫了个清清爽爽，然后，搬出四五把椅子和那张小饭桌，并用水抹得溜光水滑，摆妥。看看还有一点时间，我又端起洗脸盆，舀上一瓢清凉水，放在台阶口，还拿来毛巾搭在椅背上。屋后传来姑姑婶娘们叽叽喳喳、嘻嘻哈哈声，我的心跳得好急呀。眼看将要来到台子下了，我简直象要上戏台演大戏似的，心直往喉咙口窜。“看这泥巴子，饭又弄熟了，福莲幺妈好福气呵”。哼，“福气”个屁，看我的吧。我几步跨进厨屋，将前几天就备好了的大钵小碗都用碗扣严，学着婚筵上大师傅的派头，“菜——来——了！”一套一套地往外端，呈菱形摆在桌中央。“咦！你们看罗，桂英大妈的冬狗仔更能干咧。”“喝！这伢子都会烧火做饭了呀！”“人家还没满七岁哩，真灵动乖巧哇”。我的心咿呃，才叫得意呐。“你们在看什么呀？”这是我妈的声音，我的兴头更足了，跑进厨房，灵机一动，搂起那把景德镇出的大肚子瓷咪壶鸭摆鸭摆地往外奔，想把它摆到桌子上去，作为给爹妈预备的茶水，从而以此博得婶娘姑姑们的喝彩……正在这节骨眼上，右脚被门槛兀地一绊，拇趾头如被钉锤子猛砸了一般地剧痛，我一失手，瓷咪壶在门槛上“嘭噼噼”一声开了花。几乎与此同时，我晕糊糊地栽倒在地闹了个“狗啃泥”。还未反应过来，鼻尖又被瓷咪壶的碎片刺了个血糊淋汤，直疼得我“哇”地一声叫了出来。此后，姑姑婶娘们、爹妈以及邻居闻声赶来，忙忙乱乱，闹闹哄哄，诸多细节我全辨不出了。总之，我掉尽了“底子”，出尽了洋相，费尽心机、挖空心思演出的把戏竟一不小心不戳自穿。脚趾头钻心地痛，鼻尖撕裂样地疼，脸面无处放，眼睛不敢看人，我好苦呵！我好丑呵！……那把被毁了的瓷咪壶，可能在我出生前即已进入我家。白玉样的细瓷肚上，印有一朵硕大的花，什么花我都不认得，也许是月季，也许是玫瑰，红花配绿叶，反正漂亮极了。它是我们家的茶壶，也是我的茶杯──口渴急了时，常急慌慌地直接用嘴对着它鸟嘴样的小翘嘴咪上几口，我一直认定它的俗名“咪壶”正源于此。当我“咪西咪西”时，每有一股清凉感由口腔而惠及全身，身的清凉之后热燥燥的心也得以宁静。那感觉、那滋味，纵使如今的冰激凌、冷狗、酸梅汤也不能给予我。为此，它成了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宝物。然而，由于我的一时心血来潮，我亲手毁了它，我好悔呵！打那以后，我再也不敢摆花架子了。不管做什么事，我总是尽力而为，做不到便做不到，绝不以弄虚作假骗取人们的“高帽子”。即使环境迫使我不得不摆花架子的时候，我宁愿身心吃亏，让别人埋怨我老实、没能耐，也不干那号事，因为我总也忘不了那把瓷咪壶和我与瓷咪壶的悲剧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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